隨著近來教育信貸的又一次爆雷 韋博英語 和度小滿 前百度金融 的深度卷入，百度又一次回到了公眾的視線之內，而其中所暴露出來的技術使用問題，也值得引人深思。

文 賈琦 華宇
編輯 廖影
百度是什么？ 21世紀初，它是國民接觸互聯網的第一窗口，是“更懂中文”坐擁貼吧的互聯網帝國，是手握核心技術，外御谷歌的民族品牌。 近年，它是錯失了整個移動互聯時代風口的遲暮者，戰略失據，美人白頭。新的增量市場沒有拿到，基本盤也被人喊出了“搜索引擎已死”。它身處黑暗，卻殷切期盼著AI時代的黎明。 自“魏則西事件”后，各類負面一直纏繞著百度。為了盡早擺脫這一形象，近年來百度做了許多努力，其中“技術見長”、“人工智能領域的前沿企業”成了百度最想給自己貼上的標簽。 然而，隨著近來教育信貸的又一次爆雷 韋博英語 和度小滿 前百度金融 的深度卷入，百度又一次回到了公眾的視線之內，而其中所暴露出來的技術使用問題，也值得引人深思。
01度小滿的前世今生
自百度金融事業部成立以來，教育信貸就一直是其最重要的拳頭產品。在公司早期對外宣傳中，甚至將教育信貸與百度金融的創立初心聯系在了一起。 2017年，在一次采訪中時任百度金融服務事業群組總經理的朱光曾動容地對媒體表示：“百度金融成立之初，來自一個很樸素的想法：在百度上有很多學生，他在搜索知識，搜索培訓機構，每個學生都希望通過得到更多的教育提升自己。還有很多網民是那些沒考上大學，搜索很多的職業教育，希望通過一技之長，將來能夠改變自己的生活和命運……我們想做一個金融業務，能夠幫助這些學生，讓他們有資金把學習過程完成，從而有不一樣的未來。”

事實上，我們也可以明顯看到教育信貸對百度金融起到的支撐作用。
2016年Q2，剛剛遭遇了“魏則西事件”的百度在最艱難的時刻里，我們也能通過財報中看到，金融業務的表現頗為搶眼。百度錢包活躍用戶數在6月底已經達到8000萬，同比增長131%。數據顯示百度有錢花通過教育信貸產品與超過600家教育培訓機構達成合作，業務覆蓋全國95%以上省區。而到2016年底，百度有錢花合作的教育機構數則達到了驚人的3000家，環比增長約80%，服務學生數量環比增長約45%。百度2016年Q4財報中還提到，百度有錢花在教育信貸領域的市場份額已達到75%。事物總有兩面性，隨著百度金融在該領域的高歌猛進，教育貸款的弊端也很快顯現出來。 2016年，一家名為深圳市天瑞地安科技集團的公司通過“招聘轉”的方式，吸引了許多借款人向“百度有錢花”申請教育分期貸款，引發了大量用戶投訴，隨后該公司因為非法辦學被當地勞動監察部門立案調查； 2016年12月底，開辦了近10年的環球美聯英語機構“人去樓空”，老板跑路失聯，上千個學生上萬元學費也難以追回。據了解，這些學生大多通過“百度有錢花”分期貸款繳納學費...... 潛在的風險很快就引起了外界的關注。2017年初，百度被國際評級公司穆迪列入了評級下調復評名單。原因正是由于與核心業務相比，財務和執行風險更高的金融業務增長迅速，百度的發行人評級因此承壓。 穆迪的報告顯示，百度金融服務事業群相關業務發展時間較短，未來12-18個月此類業務的執行風險仍然較高。并且，金融服務事業群相關業務的快速增長將推升百度的杠桿水平。 迫于以上壓力，為了剝離潛藏的業務和輿論風險，百度金融于2018年4月正式拆分出百度體系內，更名為「度小滿」，開始dl運營。FSG總經理朱光繼續出任度小滿金融CEO。 換言之，度小滿今日之劫，或許早已在百度的預料之中。
02誰為跑路機構負責？
在教育信貸的問題上，學員與教育機構，以及金融機構之間的關系，可以用下圖來簡單概括。

當圖片中1~3每一個環節都可以走通時，我們才可以說這個商業場景是合理可行的。 但當教育機構出現“跑路爆雷”等情況時，知識服務的進程就會中斷。 另一方面，由于教育服務一般都具有周期長、用戶主觀體驗強等特點，所以很可能會出現學員中途希望退費的情況，從而再一次打斷整個閉環。 我們當然知道知識服務這一環節的中斷，無論是教育機構跑路還是學員中途反悔，第一責任方都很難歸咎到金融機構頭上。我們也同意，在教育機構跑路的案例中，第一責任方也理應由經營不善的教育機構自身來承擔。 但是，具體到教育信貸的商業場景中，我們必須要考慮三方的實際地位，以及各方的實際話語權和影響力。 學員作為話語權最小的一方，他只能被動接受選擇教育機構所提供的繳費標準，如果教育機構拒絕提供中途罷課的路徑，或者在接觸初期有意模糊“分期貸款”和“分學時付費”之間的區別，學員也很難左右局面。 我們不能苛求學員消費者們必須全盤接受教育機構提供的任何服務且不能反悔；但同時，我們也有理由去對相關企業提出更高的要求。但在許多本應該強勢的地方，占據絕大部分市場份額的度小滿，并沒有發揮出其應有的影響力。2018年，國務院辦公廳就印發了《關于規范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要求校外培訓機構“不得一次性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的費用”，但這一點在這些涉事的金融機構和培訓機構中幾乎都沒有得到履行。 教育機構作為收款方自然是希望期限越長越好，“畢竟，愿意給學員提供分期貸款的教育機構多是生意不好做的，”在教育行業摸爬滾打多年的張帆告訴市界，“他們不在乎錢從哪兒來，重要的是學生按時交了錢。”因此，在這一意見的執行過程中，究竟是誰在市場份額的誘惑面前低下了頭，答案顯而易見。 事實上，倘若度小滿在過往的一段時間里可以堅持執行有關部門的指導意見，那么此時的巨大輿論危機，反而可以成為其宣傳的絕佳時機。而現實是，在營收壓力面前，度小滿再一次暴露出了自己的短視。 相比于其他巨頭，無論是電商與支付環節的直接相關，還是社交中從紅包切入進而撬動支付功能，百度的核心優勢“搜索”確實與金融支付相距甚遠。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相較于電商和社交的用戶畫像泛化，由需求驅動的搜索場景天然具有著更加聚焦的優勢，從而使得百度金融在面對B端企業時，有著較高的話語權，進而在切入以教育為代表的消費貸款服務時具有一定先發優勢。 截止目前，百度搜索依然是各類培訓機構最大的線上獲客渠道，而在此基礎之上，百度拓展教育分期業務有著天然優勢。從獲客到金融服務乃至智能客服，百度均可以提供一攬子服務計劃，但唯獨不能很好地審查跟自己合作的教育機構？ 在百度有錢花的官方客服平臺中我們了解到，有錢花的合作機構是已經在市場從事培訓業務達一年半以上的機構，且具有工商機關的認可。

這些措施所起到的效果卻不得不讓人們打一個問號。在21CN所主辦的公益性消費投訴平臺21CN聚投訴中，我們搜索“度小滿”可以得到430條投訴記錄。其中大量案例均涉及到教育機構詐騙或爆雷。此外，“暴力催收”和“恐嚇威脅”等字眼更是隨處可見。

03百度金融的技術疑云
伴隨著百度All in AI戰略的推進，度小滿也大打AI這張牌，將此作為金融科技「故事」中的核心籌碼。 細究其研究方向我們可以看到，度小滿利用基于飛槳 百度旗下的深度學習平臺 實現的NLP模型ERNIE，對用戶檢索進行語義建模，結合用戶風控少量訓練數據Fine-tune 遷移學習的一種手段 ，在較短的時間內完成用戶風控模型的收斂并且具備更好的泛化能力。 作為人工智能“皇冠上的明珠”，NLP 自然語言學習 的相關研究一直牽動著整個AI行業。簡單來說，這項研究的目的，就是給予機器交流理解乃至情感分析的能力，使得機器獲取靈魂。 與谷歌率先提出的BERT模型相比，百度于今年3月份推出的知識增強的語義表示模型ERNIE，在中文任務的完成中又向前邁進了一步。相較于BERT學習原始語言信號ERNIE 模型則通過對詞、實體等語義單元的掩碼，使得模型學習完整概念的語義表示。
以“鄧亞萍是一位著名的乒乓球運動員。”這段話為例。
如果是BERT來分析訓練的話，會是這樣的 “鄧亞萍是一位著名的乒[mask]球運[mask]員。” 在語義分析的訓練中以“字節”為單位，將詞語中的某一個具體單字進行模糊處理。

而ERNIE則是這樣的
“鄧亞萍是一位著名的[mask][mask][mask]運動員。” 在語義分析的訓練中以“詞語”為單位，更進一步去提升機器的認知能力。 在BERT模型中，通過『乒』與『球』的局部共現，即可判斷出『乓』字，模型沒有學習與『乒乓球』相關的知識。而ERNIE通過學習詞與實體的表達，使模型能夠建模出『鄧亞萍』與『乒乓球』的關系，學到『鄧亞萍』是 『乒乓球』項目的運動員。 通過大量的數據訓練和學習，我們可以預見在許多領域中都可以看到更加智能的應用判斷。考慮到在許多跨領域的應用中，實際仍存在著大量的相關數據或認知任務，為了優化模型的學習效率，遷移學習便應運而生，而前文提到的Fine-tune只是遷移學習領域中的一種手段，通常用于形容遷移學習的后期微調中。 在百度金融的風控體系里，其通過ERNIE模型對每個用戶 潛在學員 的檢索內容進行語義分析，再通過Fine-tune進行微調校正，去對“潛在學員”的人物進行畫像認知。 如果你是一個總在搜索“Python學習”“莫扎特音樂”以及“大衛芬奇的鏡頭構造”等詞條的用戶，那么百度金融會更傾向于對你有正面評價，并給出較高的風險評級。 但如果你是一個總在搜索“美女圖片”“菠菜網站”以及“如何借錢不還”等詞條的用戶，那么百度金融會傾向于對你有負面評價，并給出較低的風險評級。 需要說明的是，以上詞條僅用于舉例說明，具體還原到實際場景中，仍需以百度內部算法字典為準。但不管其具體實現路徑如何，我們都可以看到的是，百度金融風控的重點依然是在“學員用戶”身上，對于B端企業的資質和穩定性的考核，我們尚無法從公司的相關介紹及公開信息中了解到其核心風控對此的作為。
對此，市界通過多方渠道試圖與百度及度小滿方面取得聯系，但截至發稿，一直沒有收到其正面回應。
關于此，也許度小滿會為自己申辯道：“你貸款買房，遇到爛尾樓砸手里，那是你運氣不好，總不能讓銀行來負這個責任。” 但是，當度小滿鼓勵大眾“讓夢想有錢花”的時候，卻分明不是這樣的態度。 04教育信貸的“危”與“機”
10月12日，“韋博英語疑似失聯跑路”，“韋博英語萬名學員被貸款”等話題相繼登上微博熱搜。

江蘇常州，店門緊閉的韋博英語教育培訓機構門店
在相關報道中我們可以看到，韋博英語的訂單對分期貸款依賴程度頗高，訂單數量占比可達七八成。因而在該機構幾近停擺的狀況下，學員們不得不面臨“沒有課上，卻仍需繼續還款”的尷尬境地。
那并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在他們這學，我兒子也在他們這學，這一下子，一輛車沒了。”一位韋博英語的學員對市界抱怨道。而像他這樣的學員還有很多。 據了解，僅在上海，韋博英語涉及退款學員就超8000人，退費金額過億元。如果以全國規模計，人數和金額只會更多。 “這是對潛在需求的挖掘。也可以說是對偽需求的促進。十個人有八個人都貸款來參加學習，風險很大。這里頭的學員很多本來可上可不上，最后被教育信貸拉進來，這是有問題的。” 關于教育信貸在這一事件中所起到的負面影響，互聯網分析師葛甲對市界分析表示。 “韋博英語是一個大雷，預計金融機構將進一步收緊教育分期業務，準入門檻將提高。”一家主營教育分期產品的互金公司高管在朋友圈如此點評。 相比以往爆雷的教育機構，成立于1998年的韋博英語在全國60多個城市擁有超過200家門店，在國內和美聯、英孚、華爾街并稱為“英語培訓四巨頭”，稱得上是一家“值得信賴”的老牌企業。也正因此，它的崩盤才更值得人們去思考，“教育”和“金融”相加之后的化學反應，是否真的如想象中那樣美妙？ 在理想的初心里，渴求知識的學員們通過金融產品的幫助，得到了改變命運的機會；努力經營的教育機構通過與金融產品的合作，增強了其擴張版圖的步伐；而金融產品在教育這一確定的消費場景下，保障了其風險控制并收獲相應利潤，儼然是一副三方共贏的美好藍圖。

從現實商業角度出發，互聯網金融進軍教育領域也似乎有著充足的理由。有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教育市場規模體量約為2.68萬億元，復合增速約為12%，保守估算在2019年會突破3萬億。作為消費金融領域為數不多的大額消費信貸場景之一，教育分期一度也是各家互聯網金融巨頭們爭奪的焦點。

但正如2013年的電影《中國合伙人》中，成東青 俞敏洪原型 所說的那樣：資本求快，教育求穩，兩者是不相容的。張程棟作為多年深耕于K12領域的從業者也向市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教育本身屬于比較慢的事情，不能急功近利，極速擴張。”尤其教育機構采用預付款機制，如果為招學生而盲目提供現金貸，很容易給經營者造成“我很有錢”的錯覺。 “這就相當于短期讓賬面數據好看，”從前做金融信貸現在轉戰教育行業的劉云這樣形容，“但隱患卻是提前預支了消費者的消費能力。”更危險的是，機構如果認為這部分錢是正常營收增長，默許了機構的宣傳力度、擴張速度，此時出現退費或課耗積壓太多沒有持續進賬，就很容易崩盤，一如韋博英語。盡管教育信貸看上去有著無限美好的市場以及理論上完全可行的商業模型，但由于行業的特殊性以及未曾達成合理的市場培育。在眼下，教育信貸很有可能是一塊有毒的蛋糕。關于戰略定位，度小滿自己也曾立場鮮明地表達過。 “這是我們追求的狀態，也是我們想為用戶提供的生活狀態，即小得盈滿、恰到好處；永遠謙遜有節、值得信賴；永遠前行不止、追尋美好的生活。”度小滿金融CEO朱光曾如此解釋“小滿心態”。 這其中所透露出對“穩健”的強調，也著實符合當前經濟形勢下對金融穩健發展的要求。 這當然值得認可，但是在實際業務的推進過程中，度小滿卻總是深陷糾葛。 面對頻頻爆雷跑路的教育機構，度小滿可以選擇一個受害者的立場，一臉無辜地詢問：“what's your problem？” 但是，問題 problem 一直存在，而度小滿早已深陷其中。放眼望去，消費金融市場中場景確定且體量足夠的領域并不多，而教育信貸對度小滿來說絕對是重中之重。 海森堡曾說過，“提出正確的問題，往往等于解決了問題的大半。”對度小滿來說，如何正確認識教育亂象和自身之間的關系，如何定位其在整個市場里的角色，則直接決定其企業前景。 農場主尚且會因蝗蟲而憂心奔走，何況一個價值近萬億的教育市場呢？